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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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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郭老師靠窗而坐,角落有一個混凝土柱子,邊上還有一株筆直的羅漢竹。

這是辦公室裏最不寬敞的空間。

兩個人站在郭老師的面前,已經擁擠了。

孟澤寧願挨著羅漢竹,也要和李明瀾拉開距離,但當他的手碰到了羅漢竹的細長葉片。

郭老師看過來,皺起眉頭。

孟澤遠離了羅漢竹,卻因為突然和李明瀾靠得太近,撞到了她……他不知道撞到哪裏,又靠向羅漢竹。

郭老師又說:“當心竹葉。”

孟澤索性後退一步,和李明瀾拉開了垂直距離。

李明瀾揉了揉肩,瞥一眼,孟澤這是依她的意思,將她推出來當擋箭牌了?

當孟澤和李明瀾站到一起,郭老師算是找出這兩同學的共同點了。

長相極其出色,行為相當囂張,孟澤一臉平靜,李明瀾板著臉,狀似嚴肅,其實兩個都沒有多少認錯的態度。

緊接著,辦公室又進來一個同學,正和另一個班的班主任說事情。

李明瀾三心二意,聽著對方的談話,似乎在說什麽大會?

“李明瀾。”

郭老師的喊聲拉回了李明瀾的註意力,她立正,如同站軍姿:“到。”

“孟澤。”

“在。”比起李明瀾剛才響亮的應答,孟澤的氣勢弱了。

郭老師推一下眼鏡,揚著那兩張試卷:“你們倆為什麽交白卷?”

如果孟澤不在場,李明瀾會解釋,她沒有交白卷,她只是不會做大題,可是,已經把孟澤牽連進來,她主動認錯:“郭老師,是我的責任。”

李明瀾做了選擇題,乍看之下,好像比孟澤的全白試卷要好那麽一點點,但是郭老師憑試卷上的答案判斷,李明瀾是亂填的。

郭老師皺皺眉頭:“是李明瀾出的主意?”

李明瀾立即承認:“是。”

孟澤說:“不是。”這下顧不上竹葉了,他上前一步。

她的頭沒有轉,眼睛餘光卻在掃旁邊。沒想到,孟澤這個人還是講義氣的。

郭老師也不計較是誰的主意,他指了指墻上的日歷:“今年是調整高考時間的第一年,六月比去年的七月,足足少了一個月的時間,很緊迫了,你們到這麽個時候還抱著隨意的態度,等於自暴自棄,放棄前程。”說完,郭老師咳兩下,他連忙拿起保溫杯,喝兩口潤喉嚨。

“老師,我知錯了,我再也不敢了。”李明瀾對數學一竅不通,她不懷疑郭老師的教學水平,巖巍的學生資質平平,跟不上郭老師的步調,聽郭老師這幾堂課都在咳,她有點心虛。

郭老師轉向孟澤:“你有什麽話說?”

“我錯了。”孟澤就有點敷衍。

李宜嘉和五班的班主任匯報完情況,正好聽見孟澤的話,她暗暗吃驚,向外的步子緩了緩,回頭望。

這位轉學生來的第一天,李宜嘉聽到的討論都是關於他的長相。

孟澤的俊之外,還有“傲”,眉峰挑,弧形有力,眼神從容不迫,李宜嘉覺得其中有一股決斷的冷。

李明瀾突然轉頭過來。

李宜嘉一驚,立即出去辦公室。

郭老師點著孟澤那張空白試卷。

李明瀾吧,屬實是天資平平,郭老師幾近放棄了,但是孟澤,他來到巖巍中學之後,沒有露出尖子生的端倪,郭老師很失望。

郭老師把試卷還回給二人:“這次是隨堂測驗,我看你們有改過之心,就算了,如果再有下次,我一定通知你們的家長。”



西斜的餘暉灑在走廊,將教室玻璃上的人影鍍上了金邊。

孟澤走在前。

李明瀾雙手插在校服口袋,一步一步跟著他。

她的美術學習,可以說以失敗告終,她自己也放棄了,她真的不會畫畫。

但這一刻,她的手指暗暗地在勾繪孟澤的背影。

勁、瘦,兼顧著成人的力量以及少年的細膩。

他走得快了。

她追著,像在追他輪廓外的霞光:“孟澤。”

夕陽推著光走,光不停地向前。

“孟澤。”李明瀾跑上去,“這次是我的責任,要不是我告訴你可以交白卷,你就不會只填了班級姓名。”

她沒那麽重要,話到嘴邊,孟澤又咽了下去。

“我給你道歉。”李明瀾深深地鞠躬。

她的腰彎了九十度,長長的頭發垂下來,被夕陽光拍打著,仿佛是挑染了幾縷絢爛的金。

李明瀾是有美到極致的瞬間。

但和他無關,他繞過她走。

她直起腰:“孟澤,我以後再也不誤導你了。”

他都不信她,他回到座位,收拾書包。

“孟澤。”李明瀾突然伸手過來,掌心上放了一個不知打哪來的透明盒子。

裏面裝了一個圓滾滾的小東西。

小蛋糕?小糖果?他對甜品知之甚少。

她先解釋了:“這是雪媚娘,我中午買的,特別甜。”

孟澤拉上書包拉鏈。

“第一次進那個辦公室的同學都和你一樣,習慣就好了。”李明瀾輕輕嘆氣,“我知道,你心裏苦。”

孟澤:“……”她知道個鬼。

李明瀾把盒子塞到他書包的側袋,拍了拍:“你吃完這顆雪媚娘就不苦了。”

他應該把這勞什子雪媚娘丟出窗外,但……算了,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再扔,他拎起書包就走。

“孟澤。”李明瀾才出教室,被副班長喊住。

“李明瀾,我和你說一下值日安排。”副班長招手。

等副班長說完,走廊上早已不見孟澤的身影。

李明瀾聳聳肩,正要走。

又聽人喊住她:“李明瀾。”這次說話的人是鄭克超。

李明瀾甩了甩書包的肩帶:“幹嘛?”

鄭克超看著孟澤和李明瀾一起去教師辦公室,再一起回來,最後,孟澤獨自走了。

可無論孟澤怎樣冷淡,鄭克超都沒有在李明瀾的臉上見到一絲沮喪。

她喜歡笑,眉目舒展,對異性有巨大的沖擊力。

她對孟澤笑得那叫一個燦爛,鄭克超的心裏冒著酸溜溜的泡。

班上還沒有考試,孟澤的成績排名暫且未知,但一個交白卷的人,學習態度能好到哪裏去。

“孟澤是走關系轉學的吧?”鄭克超語帶諷刺。

“誰知道。”李明瀾毫不在意。

“我記得你說,你中意天才,不要讓我失望了。”鄭克超笑起來,“我還沒有見過除了李宜嘉之外的天才。”

李明瀾斜過去一眼,見鄭克超嘴巴咧得大,心眼卻極小,她露齒一笑:“你孤陋寡聞了吧?再說了,同學友愛的關鍵是人品,周璞玉不是天才,不也和我很要好嘛。”

周璞玉一出來就被點名:“你們擋在門口幹什麽?”

“放學回家咯。”李明瀾和周璞玉一起下樓。

周璞玉問:“你和孟澤怎麽回事?”

“孟澤很有意思啊。”李明瀾彎著唇,“特別好玩。”

“好玩?他又不是玩具盒。”

“說不定他就是我的,嶄新的玩具盒。”

“就知道你愛玩。”



李明瀾晃蕩著書包,和周璞玉走出校門。

常常有三輪小車在這個時間來擺攤,做學生們的生意。

周璞玉見到一個油炸豆腐的攤子,饞嘴了。

攤主白發蒼蒼,有一把年紀了,手腳還很麻利,她用鍋鏟翻動豆腐,放油,煎炸至金黃色澤。

三輪車旁邊,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坐在小木凳上,東張西望,坐不住了,他下來凳子,要向外去。

才走兩步,他被腳下石塊絆了下,摔在地上:“哇哇”的哭聲響亮。

攤主顧不上手裏的活,彎腰去抱小男孩:“不哭,奶奶在這裏啊。”

豆腐“滋滋”作響,眼見要燒焦了,周璞玉反客為主,拿起鍋鏟,把豆腐夾進碗裏。

李明瀾從書包裏拿了一個雪媚娘,對小男孩說:“不哭就有糖吃。”

小男孩邊哭邊伸手,又望望攤主。

攤主: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
李明瀾笑笑:“來,吃一個吧,這個時間,我們肚子都餓了,更何況還是孩子。”

“要說謝謝姐姐。”攤主擦擦小男孩的淚眼。

“謝謝姐姐。”小男孩的聲音低低的,過了一會兒,他嘴巴裏嘗到甜味,收住眼淚,不哭了,睜著大大的圓眼睛。

攤主向等候的顧客道歉,又忙碌起來。

周璞玉和李明瀾一人端了一碗油炸豆腐。

周璞玉問:“郭老師這麽快就放你們回來了?我以為要訓半個小時。”李明瀾用竹簽串起炸豆腐,放進嘴裏,長長“嗯”一聲,才說:“也許郭老師覺得爛泥扶不上墻,懶得浪費口水,反正不叫家長就行。”

“沒有懲罰?”

李明瀾搖頭,吃完一個炸豆腐,她咬住竹簽:“就是連累了孟澤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
“他?他高高在上,不大會聽同學的吧?”周璞玉問,“他為什麽信你的話,交了白卷?”

李明瀾作出冥思苦想樣:“可能覺得我真誠吧。”

周璞玉:“不是吧……”



孟澤到小區外,卸下半邊肩帶,要掏鑰匙,無意摸到了側袋裏的東西。

他一捏,半軟不硬的盒子就要塌似的。

湛藍的垃圾桶在不遠處。

他幾步過去,一把揪出包裝盒,擡著手,定在垃圾桶的上方。

三秒過後,一只白色小貓從底下竄出來,它的爪子穩穩抓住垃圾桶的邊緣。

也許是流浪貓,但在臟汙雜物之中很顯雪白,它那如透明玻璃的眼睛直勾勾地和孟澤對視。

孟澤轉身走了。

自從撞見母親的事,他一直記著那天咖啡的苦味,他進去電梯,撥開包裝盒,把那一顆雪媚娘放進口中。

軟糯的甜,沖淡了舌尖上的苦。

迄今為止,這是孟澤唯一感謝李明瀾的時刻。



孟澤一開門,聽見廚房油煙機傳來輕輕的響動。

父親的背影在這一刻變得高大。

說實話,用交白卷的方式去反抗母親,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,得不償失。

望子成龍的人不止他的母親,還有他的父親。

“爸。”孟澤平靜,和從前一樣冷淡,事實上有點刻意。

孟父回頭笑:“我剛剛回來,飛機餐不好吃,我一落地就覺得肚子餓,趕緊回來炒個河粉,你餓了沒?你媽說她今天加班,晚上只有我們兩父子吃飯咯。”

“哦。”加班,在孟澤的心中有不一樣的含義了,天曉得母親是不是真的在“加班”,“爸,我也餓了。”

“再等等,很快就好。”孟父系著粉紅的花圍裙,手腕轉得輕松,從幾個方向翻炒河粉,“聞到沒有?香噴噴,這是我家傳的手藝。”

他把兩盤幹炒牛河端上了桌。

鮮香牛肉,清爽幹蔥,色香味俱全。

孟父又撒了些蘿蔔絲到河粉上,問:“孟澤,你在巖巍有沒有什麽不習慣?”

孟澤:“沒有,一切都好。”

孟父的朋友有幾個為了孩子雞飛狗跳,於是大讚孟家兒子懂事有規矩。

別人家羨慕孟家孩子不讓父母操心,可孟父羨慕別人家的孩子與父母親近,孟澤太/安靜了,從不袒露心聲。

是個好孩子,但孟父感覺差了些什麽。

吃完飯,孟澤收拾碗筷,進去廚房洗碗,之後回房做作業。

一道門又將父子倆的生活隔開。

孟澤坐下,翻開數學試卷。

這時,手機滴滴兩下。

王輝發來一條短信:「我收了一本攝影雜志,很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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